鲜绿的苔藓,温暖的原木,刨花留下的淡淡木香……走进石家庄市西三环的这间木工房,人会不由得沉静下来。
木工房里,墙上安置着颇显岁月的老墨斗收藏品;从天花板垂悬下的各式明式家具榫卯模型精致灵动,偶尔随人行动带起的气流摇曳;目之所及皆有木艺,玩具、饰品、摆件、家具,都以活泼而质朴的气质,藏在宽大空间的某个角落,不急不躁,等你去发现等你去游戏……
所有这些,围绕着几张整洁的木工工作台——低调的它们才是主角,梦幻空间开启的地方。
梁凯的父亲做了一辈子木工和木工教学,梁凯的爷爷、叔叔,还有爷爷的父亲,都曾是鲁班门下讨生活的“老木匠”。
小时候,父亲在院子里做木活儿,他蹲在旁边一看就是半天。父亲有时把一些边角料给他玩,他就学着给自己做个小玩意儿,“手枪啊弹弓啊,都是自己做!小学一年级我就会做高跷了,小伙伴踩的高跷都是我做的,但我自己的肯定最高……”说起童年这段往事,梁凯的脸上还藏不住小小神气。
毕业以后,工作、创业,梁凯成立的网络公司经营得不错。他偶尔和父亲玩笑般说起“我做木工吧”,会被斥为异想天开:传统家具生产正走向没落,父辈和他们的徒弟纷纷转行,一个大家眼中前途可观的IT精英,有什么理由重返这暮气沉沉的手艺?
2007年,喜欢混木工论坛的梁凯,发现北上广深这些大城市,突然涌起一股“地中海风格”装修热。而彼时,大家具厂商还没有重视到这股潮流。找不到合适家具的业主,只好到各大木工论坛寻求“定制”——这是梁凯“定制家具”生意的开始。
看准潮流没有犹豫,梁凯利用专业优势从网络上接单,又充分发掘家乡传统家具生产资源,不仅得到父亲支持办起了家具厂,还凭此赚得第一桶金。尽管如此,对梁凯而言,事业发展最美好的部分,仍然是它与自己长久以来最感兴趣的事物终于融合——他终于能顺理成章地“玩木头”了。
梁凯热爱木作,不怕为此耗费时间。从他偷偷在互联网事业上“溜号”、钻到车间里玩木工,向师傅讨教学艺,到他以创意十足的作品征服客户,向老师傅们重新定义“家具”的概念与品质,梁凯感觉自己并不盲目,而是以理性平衡着“情怀”与“吃饭”这两件事:
许多人对“木工”跃跃欲试。做一双筷子,做一把木梳,带着孩子做件简单玩具,都开心得不得了。来工房的人,觉得时间美好而宝贵,脸上写满喜悦和满足。
靠朋友们的朋友圈,越来越多玩木头的人,开始涌向梁凯的车间。空间不够了,他就在家具厂旁租了一个院子,置办上工具和设备,成立了“时光抽屉木工房”。
但转而想到,自己一年级就玩父亲的工具,不也没受伤吗?何况今天已经有了专为儿童设计的木作工具,为何需要因噎废食,为了莫名其妙的担忧,剥夺孩子们的乐趣呢?
“有时候下午进了工作室,做着做着,发现已经晚上了。”热爱,就有如此魅力。“做木工最有趣的地方是享受动手过程。”梁凯说,“人类与生俱来用手去创造,这是写在我们DNA里的。做木工,满足小朋友创造的欲望,木工课本质上是教孩子生活,疗愈心理,释放压力。”
梁凯常和朋友们讲起两件小事:2014年,有位爸爸带着儿子来木工房做了一把手枪,当完成的时候,男孩脸上写满了惊讶和对父亲的崇拜;另一个故事里的小男孩,在木工房做了一把木剑,家长告诉梁凯,此后每当家里来客人,他都要拉着人家一起看他做的宝剑,他所有玩具都可以和小伙伴分享,唯有这把剑不行,他宝贝似的把它放在玩具柜的最上层,就像珍藏自己最骄傲的成就。
梁凯是两个女儿的父亲。他对今天中国式教育里“父亲角色”的缺失,对今天教育里“成就”的功利性倾向,都颇多感触。他希望能够通过木作课堂让父亲参与到孩子的教育,更希望从打造“亲子时光”开始,探索木工课程与儿童教育相结合的新路径。
现在,梁凯和他的教育团队,正在把“时光抽屉”这样的游戏空间变为真正的课堂:它不仅保留重操作、多游戏的特点,还建立起能适应幼儿园、小学、中学,涵盖了从木工课堂体系、木工教室规划,到硬件设施提供、环境氛围设计的全套课程教学“定制服务”。时光抽屉,就这样把“玩木头”的课堂,搬进了石家庄东风小学、育新实验小学、东马路小学、河北美术学院等多所学校。
小时候喜欢缠着“老木匠”的孩子长大了,他把他们请进了下一代的课堂。也把自己向往过的画面放进一个“抽屉”,想为童心留一份与众不同的记忆。
虽然“木工课堂”渐被认可,虽然对这一领域也有颇多期待,但创业者梁凯还是承认:支撑这份情怀的,仍然是定制家具那边的收益——这让他比市场上参差不齐的所谓“木作体验”经营者,少了一份急功近利的焦虑。
“你能想象我现在招一个年轻木工有多难吗?你能想象我厂里的师傅,最年轻的也都五十多岁了吗?”梁凯说,他愿意给好木匠开比大学生高得多的工资,也愿意继续培养他们,但即便这样,愿意和能够走上木工职业道路的人,仍然少之又少。
“事实是,有几个家长可接受自己的孩子成为一名木匠?你身边有这样的人吗?”但梁凯自己的经历分明证明:走一条与众不同的路,也未必就“蜡炬成灰”。
“我父亲那代木工,文化水平不高,对审美的要求也不高,流行什么做什么,也谈不上设计理念。但现代人不一样,注重设计,注重品质。”梁凯曾经做过一张植有苔藓的茶桌,厂里老师傅担忧得不行,说:“这么丑,破破烂烂的,谁买啊?”他们对梁凯定制家具上刻意保留的原木疤痕、裂隙和岁月沧桑,都感到不可理喻;而梁凯则认为,因循守旧不思创新,是中国木艺匠人远远落伍于国际同行的原因之一。
“做木工,一味抱着‘传统’不去改良,会越做越没意思。”梁凯的作品有返璞归真的味道,但他却愿意拥抱最现代的工艺和技术革新:“以前做木匠,学习推刨可能就要半年到一年,现在有压刨,设定数据即可;以前木匠手工切直角非常考验技艺,但现在有齐切锯,很简单即可切得又平又直;工具的进步可以让更复杂的设计作品,快速缩短制作周期,减少工作量。”
所以从某一些程度上讲,进入木工行业的门槛,没有过去那么高了。用梁凯的话说,“只要看自己喜不喜欢”。
但是,梁凯把眼光放在了比自己热爱的木艺木作更远的地方。大概,他是不能想象“如果有一天不再有木工”这样场景的,因此不管挑战“传统木艺与现代技术融合”有多难,他也愿意为之再冒一次险。(燕都融媒体记者张思思)